第5章 行於天地,再遇自己[第3頁/共20頁]
鄉音無改鬢毛衰。
“我初來乍到,說不出甚麼定見。”
[1]此文寫於1988年前後,是季羨林先生暮年回想1935年去往德國留學時路過中國東北一帶的一段經曆。為表現事件產生時的期間背景,本文地名遵守原稿,未經點竄。
我是以又想到他的祖父閏土。當他隔了很多年又同魯迅見麵的時候,他不敢再承認小時候的友情,對著魯迅喊了一聲“老爺”。這使魯迅打了一個寒噤。他給餬口的擔子壓得非常痛苦,但卻又說不出。這又使魯迅吃了一驚。但是他的兒子水生和魯迅的侄兒宏兒卻非常要好。魯迅因而大為感慨:他不肯意孩子們再像他那樣辛苦展轉而餬口,也不肯意他們像閏土那樣辛苦麻痹而餬口,也不肯意他們像彆人那樣辛苦恣睢而餬口。他們應當有新的餬口。
“去乾嗎?”
“現在到那裡去?”
我內心驀地苦楚起來。老傳授畢生勤奮,著作等身,名揚四海,受人尊敬,老年就如許度過嗎?我明天來到這裡,明顯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歡愉。一旦我分開這裡,他們又將如何呢?但是,我能永久在這裡待下去嗎?我真有點依依難捨,儘量想多待些時候。但是,千裡搭涼棚,冇有不散的筵席。我站起來,想告彆分開。老傳授帶著祈求的目光說:“才十點多鐘,時候還早嘛!”我隻好又坐下。最後到了深夜,我狠了狠心,向他們說了聲:“夜安!”站起來,告彆出門。老傳授一向把我送下樓,送到汽車中間,模樣是難捨難分。此時我的心潮翻滾,我明白地認識到,這是我們最後一麵了。但是,為了安撫他,或者棍騙他,也為了安撫我本身,或者棍騙我本身,我脫口說了一句話:“過一兩年,我再返來看你!”聲音從本身嘴裡傳到本身耳朵,顯得空蕩、虛假,但是卻又樸拙。這樸拙打動了老傳授,他臉上現出了笑容:“你但是承諾了我了,過一兩年再返來!”我另有甚麼話好說呢?我噙著眼淚,鑽進了汽車。汽車開走時,轉頭看到老傳授還站在那邊,一動也不動,活像是一座泥像。
我盤桓在當年每天走過的街頭,這裡甚麼處所都有過我的萍蹤。家家門前的小草坪上仍然綠草如茵。本年冬雪來得早了一點,十月中,就下了一場雪。白雪、碧草、紅花,相映成趣。素淨的花朵鮮明傲雪怒放,比春季和夏天彷彿還要素淨。我在一篇漫筆《海棠花》裡描畫的那海棠花仍然嚴肅地站在那邊。我俄然回想起當年的夏季,日暮天陰,雪光照眼,我扶著我的吐火羅文和吠陀語教員西克傳授,漸漸地走過十裡長街。心內裡感到淒清,但又感到暖和。回到故國今後,每當下雪的時候,我便想到這一名像祖父普通的白叟。回顧前塵,已經有四十多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