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[第3頁/共6頁]

那天淩晨霧很大，重慶層層疊疊的屋子很快消逝在霧幛前麵。

母親叫我，我伸開眼睛，見她手裡拿著一隻口琴，攤開的布包上是墨藍色兒童絨帽。口琴和帽子都是我曾經見過的，她把口琴遞給我。“你再也見不到他了。”她說這話時彷彿帶著一種莫名的快感，彷彿是一個擊中關鍵的抨擊。

我提著小箱子走到江邊，江上霧彷彿是專為我而散開，好讓我坐輪度過江，我一向來到江對岸，走過沙岸，上了一坡長長的石階，站在朝天門船埠頂端，四十六年前我母親從鄉間坐船來到這個都會的處所，江上冇有一聲汽笛，像啞了一樣。

這幾句我聽清楚了，我對母親說：“我要睡著了，明天我給你錢就是了。”

我翻開一看，倒是一元兩元五元不等的群眾幣，厚厚的一遝，有的新有的皺有的臟。母親說：“這五百元錢是他悄悄為你攢下的，他死前交給你的婆婆，讓你的婆婆務必交給我，說是給你做陪嫁。”瞥見我皺了一下眉，母親說：“你帶上！”她像曉得我並不想解釋為甚麼不嫁人，她冇有再說話。即便我想說點甚麼，她也不想聽。

第二天我醒來，就聞見燒香敬佛的大眾牌衛生香，氣味刺鼻。香爐上彎曲折曲冒著三根白煙。父親夙起來了，摸下樓。麵朝我站著，他喘得很短長，在喝一種色彩很濃的藥水。他看不見我，隻是感遭到我站在門檻邊。

“一籠雞不叫，總有隻雞要叫，”母親說，“我曉得你會最有孝心。”

雞叫第一遍，江上輪船的鳴叫零寥落落，傳到半山腰來，像有人在吊嗓子那麼不成調地唱著，一遍又一遍，都不對勁，又重新開端。我下了床，穿上皮鞋，這時，聞聲母親悄悄地說：“六六，媽向來都曉得你不想留在這個家裡，你不屬於我們。你現在想走就走，我不想攔你，媽一向欠你很多東西。哪天你不再怪媽，媽的心就放下了。”她從枕頭下取出一個手帕，包裹得好好的，遞給我。

母親從屋裡走出，手裡的一節藕掉在地上，她變得很老，背更駝了。她說：“你返來做啥子，你還記得這個家呀？”話很不入耳，但她看著我的神情奉告我，對我的回家她又驚又喜。

呼吸著母親的氣味，我想，她不過才六十二歲的人，腦筋卻真是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