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乃手熟爾[第1頁/共2頁]
月光爬上禦案,將番邦畫片裡「番邦工女」的笑靨碎成銀斑。朱厚照謹慎將畫片塞進《天工開物》扉頁,觸到冊頁間夾著的牛二虎搓炮時崩裂的指甲——那是客歲試鑄「連珠火銃」時留下的,匠人總說「炮管如人骨,得用精血養」,牛二虎的指甲縫裡永久嵌著銅屑,掌心老繭紋路與書中「舟車螺旋紋」圖示暗合。
「張忠,」朱厚照指著案頭琉璃盞,「尚工局仿造的「明瞳鏡」如何了?」那盞冰裂紋琉璃是王巧兒按書中「琉璃煉法」,用景德鎮高嶺土混西域硝石燒製,透光性雖不及番邦畫片裡的「琉璃頂」,卻能讓匠人借月光看清炮管內壁髮絲般的紋路。張忠靠近稟報:「牛匠作說,用這琉璃盞照螺旋紋,可比以往少磨兩回火石。」
正德五年三月十五,乾清宮內燭火搖擺,朱厚照盯著戰報上「神銳銃連射三次」的硃批,指尖叩擊禦案的節拍與工部傳來的鍛鐵聲共振。劉娘孃的密信裹著鬆煙墨香送來,素帛上「王巧兒驗銅之速,竟逾本宮琉璃坊」的筆跡邊沿微卷,顯是經火漆密封時燻烤而至。他輕撫腰間「工」字火漆印,那是用尚工局頭爐精銅鑄的,冷卻時王巧兒依《天工開物》「墨染銅青」之法撒了把鬆煙墨,竟在銅麵留下星芒狀天然紋路。
劉娘孃的「硼砂墨鑒」暗合書中「墨色辨金」之法:鬆煙墨含碳,硼砂助熔,高溫下與銅鉛相激,會在大要構成分歧龜裂紋。但朱厚照更信牛二虎的糙手——那些在火爐前燙出的疤痕,比任何《天工開物》註疏都更懂銅鉛的「火候」。正如書中所言:「工者,巧也,非天授,乃手熟爾。」
「陛下,」張忠捧著鎏金蔘湯避開燭火,「鐵錨會匠人已領了「內廷供奉」腰牌。」朱厚照望向窗外雪粒子鞭撻琉璃窗欞,想起廢窯廠匠人接過腰牌時,用袖口幾次擦拭牌麵「工」字,粗糲掌紋在銅麵磨出啞光——這些能憑舌舔辨銅鉛的匠人,確切無需算珠推演。
雪越下越大,乾清宮飛簷的冰棱垂成劍簇。朱厚照吹滅燭火,木箱裡的火銃模型在月光下泛著青灰,那是牛二虎用廢銅回爐時特地儲存的「十」字火漆印殘片。他曉得,現在的廢窯廠裡,牛二虎正赤著膀子搓磨新炮管,鬆煙墨混著汗水塗在指腹,每一道螺旋紋都依書中「隨銅之性」的教誨,順著銅料延展方向走——就像畫片裡番邦工女握筆的手勢,看似隨便,倒是千萬次錘鍛養出的「工法」。
他摸出紫檀木箱,箱底《天工開物·五金》殘頁上,「以墨驗銅,取其燥潤相感」的講明被硃砂滲入。王巧兒改進的「石灰驗鉛術」實則源自書中「鉛遇石灰則凝」的記錄:將生石灰粉撒在銅錠斷麵,吸水結塊處必含鉛砂。此法雖比劉娘娘琉璃坊的「硼砂墨鑒」快,但隻能辨有無,冇法如匠人手感般估摸鉛砂「九成」比例——那是牛二虎們依《天工開物》「觀色聽聲」之法,用三代人搓炮經曆養出的直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