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[第3頁/共5頁]
這年夏收以後,書院開學了。五間正廳供奉著白鹿兩姓列宗列祖顯考顯妣的神位,每個死掉的男人和女人都占了指頭寬的一格,全部神位占滿了五間大廳的正麵牆壁。西邊三間廈屋,作為書院,待今後門生人數生長多了裝不下了,再移到五間正廳裡去。東邊三間廈屋居頂用土坯隔開來,一邊作為先生的寢室,一邊作為族裡官人議事的官房。
街巷裡的梆子聲更加頻繁地敲響,乾散清脆的呼喊聲也更加宏亮:“罐罐兒饃——兔兒饃——石榴兒饃——賣咧——”仙草從織布機上轉過甚說:“你去把阿誰賣饃客攆走,甭叫他對著門樓子呼喊了,引逗得娃們儘哭。”嘉軒反而笑說:“人家在街巷裡呼喊,又冇有鑽到我們院子裡來呼喊,憑啥攆人家?呼喊著好,呼喊得馬駒騾駒聞聲賣饃賣糖的梆子鈴鼓響,就跟聞聲賣辣子的呼喊一樣就好了。”仙草咬著嘴唇反覆一遍婆婆的話:“你至心硬!”
辟作學館的西邊三間廈屋裡,擺滿了門生從自家屋裡抬來的方桌、條桌、長凳和獨凳。白嘉軒的兩個兒子也都起了學名,馬駒叫白孝文,騾駒叫白孝武,他們天然坐在裡邊。鹿子霖的兩個兒子鹿兆鵬和鹿兆海也從神禾村轉回本村塾堂。男人們不管有冇有後輩就學,卻一齊都插手了書院開館典禮。
這是白鹿村乃至全部白鹿原最標緻的一座四合院。它是鹿子霖的老太爺的佳構。那位老太爺過爛了風景討吃要喝流逛到了西安城裡,在一家飯鋪先是擔水拉風箱,厥後竟學成了一手烹調絕技。一名南巡的大官路經西安吃了他燒的葫蘆雞,滿心歡樂脫口讚歎:“天下第一勺。”因而就發了財;因而就在白鹿村置買地步,因而就修建起白鹿原第一流的四合院。他的龐大勝利開導著引誘著一茬又一茬莊稼漢的先人,撂下钁頭犁杖操起鐵勺鍋鏟,由此掀起的學炊熱曆經一個世紀,白鹿原以出勺勺客聞名省會表裡。但是自老太爺以後,到鹿子霖的四輩人當中,鹿家卻再冇有一個男人執勺弄鏟,外人千萬猜想不到“天下第一勺”去世時,竟然留下如許的遺言:“我一輩子都是服侍人,頂冇出息。爭一口氣,讓人服侍你纔算光榮祖宗。中一個秀纔到我墳頭放一串草炮,中了舉人放雷子炮,中了進士……放三聲銃子。”鹿子霖的老爺爺爺爺父親和他本人都冇有實現老太爺的遺言,除了雇來長工做務莊稼,均未成為讓人服侍的人;固然一代一代狗推磨兒似的用心專意供應後輩讀書,卻畢竟連在老太爺墳頭放一串草炮的機運也未曾有過。老太爺的骸骨必定早已化作泥土,他的遺言卻似窖藏的燒酒愈久愈鮮。鹿子霖在兒子剛交七歲的那年正月就送他到神禾村塾堂去發矇,翻查了一夜字典才選定兆鵬作為兒子的學名,那寄意是非常殷切,也十清楚朗的。二兒子兆海這年正月剛送去書院,兩個兒子每天麻麻亮就被他吼喊起來去上學。兆鵬兆海的臉凍皴了,手腳凍得淌黃水。做孃的抱怨孩子太小上學太早,鹿子霖毫不擺盪地鼓著勁說:“我等著到老太爺的墳地放銃子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