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匠人巧女[第1頁/共2頁]

朱厚照接度日字，指尖觸到她方纔掠過的陳跡，公然光滑如緞，紋路間還凝著淡淡棉油香。他俄然想起《天工開物》中「養器如養民」的講明，不由笑道：「巧兒這雙手，比工部那些老爺的嘴管用多了。若讓他們來贍養字，怕是要拿官腔把銅字噎著。」

朱厚照起家時，袖中藏著的火銃模型俄然滑落，銅件撞擊青磚收回「噹啷」脆響。王巧兒反應極快，身形微側便穩穩接住，指尖觸到裂縫處嵌著的鐵珠，瞳孔突然縮緊——那鐵珠中間的穿孔，清楚與祖父腰間「鐵錨會」信物上的紋路一模一樣。

「走吧，」朱厚照拂袖出門，雪粒子撲在臉上涼絲絲的，他轉頭望了眼豹房窗戶，隻見王巧兒正對著陽光舉起活字，側臉被照得透亮，清楚還是個天真少女，眼底卻藏著不該有的沉穩。他不由輕笑——這匠人之女，怕是比文華殿裡的老狐狸們，更懂甚麼叫「大巧若拙」。

張忠在旁候得心急，又不敢催促，隻得盯著地上的積雪熔化成水，在青磚上洇出深色水痕。朱厚照回身時，瞥見王巧兒袖口的墨漬已被她悄悄擦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有若無的棉油香，混著她身上的皂角味，竟比後宮嬪妃的香粉更讓人舒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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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皇上請看，」她舉起一枚「火」字活字，棉線在苗條的指縫間翻飛，行動如胡蝶穿花般工緻，「養字如養玉，得順著銅紋打圈兒擦。」她的聲音清澈如銀鈴，帶著匠人家女兒特有的利落，「祖父說，銅吸足了棉油，便如人吃足了飯，纔有力量「吐」墨。」陽光落在她側臉上，睫毛在眼下投出精密的暗影，鼻尖微微發亮，不知是被爐火烤的，還是因靠近天子而嚴峻。

雪越下越大，張忠亦步亦趨地跟著，俄然聞聲朱厚照低聲自語：「鐵錨會麼……倒真是藏龍臥虎。」他打了個寒噤，分不清是因北風，還是因天子眼中轉眼即逝的鋒芒。遠處文華殿的飛簷在雪中若隱若現，好似一幅未乾的水墨畫，而畫中之人，正握著那枚嵌著鐵珠的火銃模型，在冰雪中踏出一條旁人看不懂的路。

正德元年臘月初二，雪粒子如碎玉般鞭撻豹房窗紙，收回細碎的「沙沙」聲。朱厚照坐在暖烘烘的炕上，掌心握著一枚剛養了七日的銅活字，隻覺觸手溫潤如羊脂，不複前日的冷硬。案幾旁，王巧兒跪坐在猩紅氈墊上，膝頭擺著棉油罐和細棉線，正專注地給活字上油。

正說話間，張忠掀簾而入，帶進一團砭骨寒氣，帽簷上的積雪簌簌掉落：「皇上，楊首輔在文華殿候著，說有告急軍情。」他瞥見炕邊的王巧兒，目光在她袖口的墨漬上頓了頓，隨即垂眸退到一旁。